01
那种感觉，像是身体里响起了第二种心跳，不同于我的心跳。
然后知觉也被排挤到只能控制右眼了，而这个仅剩的视线下方发烫的呼吸，听起来就像用自己的脸贴在一个陌生人脸上一样让人不快。
就是这样，和林栎一起坠楼的最后，身体就突然地失控了。
和林栎担心了许多年的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像是故意要把我们两个推下深渊。
虽然是这样说，但就算身体能动，我又能做什么呢？
当时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眼睁睁看着无法行动的林栎经过百米的高楼落下马上就要摔在地面，自己又毫无办法而惊恐万分。
也就是整个人都吓坏了的状态。
那样说也不对。
我很愧疚，在当时我就放弃了的这个事实，尽管已经吓坏了，还是张大了自己还能动的右眼，死死地看着林栎的脸，反复地确认此刻她的表情。
怀着对身体里那个东西无比的恼怒和憎恨，在那几秒里，反复地...
唯独这件事我做得十分冷静。
我害怕她会怪我。
在这之后永远地...
然而自己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地面雾化了。
似乎在着陆之前...就雾化了。
于是我和林栎就像跳水一样，沉到了地底。
那些雾带着让人不快的干热和刺眼，感觉不到身体，但是落进这样的浓烟里，想必林栎此时一定像溺水一样难受。
本来以为会被摔死，结果却是被活埋了么？在地底的百米深处？
这样子怕是尸体都找不到了。
可恶。
可是事实出人意外地又一次没有这样发展，相反的，十几秒之后我又回到地面了，就像浮回水面一样，可能是我感觉不到重力才没有察觉吧。
但是眼前的林栎不停地咳嗽着。
看着被烟雾呛到的她，我试着告诉她身体的异样，却讲不出一句话来，身体依然不受控制。
此时这具站在她面前的身体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制止。
只是心里有些莫名地松懈...因为刚才一连串不怎么对劲的事情。
好在林栎缓过来了，在我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做之前起身抓住了我的脖子。
激活了那个十六年前她留在我身上的烙印。
“抱歉啊...”
脖子上的手，在颤抖。
“到最后，我们都没能帮到你。”
02
如果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那么用四川话来说，脸就是人心灵的墙根了吧。
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也不知道，林栎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我都能察觉到，从最初她把我像兔子一样圈养在家里时，就开始在意了。
灌输着那样悲观，那样不可救药的思想给我时，她脸上的异样。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裂痕，那个钢铁一般的母亲，这一点点的裂痕，被我发现了。
她那个为了正确而做着错误的事，全身心地勉强着的样子。
于是开始反复地，反复地读着她那张永远紧张，又凝重的脸。
开始觉得，开始有那么一丝的预感，可能这层伪装，有一天也能放下来。
就这样等到了两年前。
林栎告诉了我，我的生父母的事。
但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他们为了我，去了妖精的世界。
一边做着对人类灵师来说超高负荷的任务，一边找着能让我解脱的办法。
然后来来去去就是十四年，却并没有突破。
有种那个感觉。
父母外出打工，作为留守儿童的我被姐姐带大。
而且姐姐心理很变态。
这样度过了十四年。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们却突然告诉林栎要她带着我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明明都没见过面的我们。
突然就说了要见最后一面了。
本来就没怎么过问我的，真到了这种时候，却还是抱着心里被抛弃的委屈而觉得异常难受。直到忍住了眼泪跟着林栎出门去机场的时候，还一直处在赌气的状态，还能耍耍孩子气的状态。
似乎是被林栎发现了，出门前，意外地被她摸了摸我的头。
“不要哭啊。”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在哭，却没有抬起头的勇气。
然后林栎突然抱住了我，从身后拉住了我的右手。
那个时候，很少的，这种亲密的动作。
“把手给我。”
接着开始在我手上划动，划过的地方开始闪耀起蓝白色的光，最后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文字。
“这是什么？”
“会用得上的，人类不像妖精，可以快速地从体内生成灵能，也不像鬼魂，可以依赖灵装来大量地储备灵能，所以总要用纸符的形式把所有术式都准备完全。”
“所以这个是什么啊？”
“刻印，每个灵师都有的，当成可以反复充能的贴身纸符吧，可以击碎灵装和核心，只是充能要很长时间的。不过这个，只是临时的，只能用一次。”
“我又不能当灵师。”
“带着吧，会用得上的。”
“亮起来就可以用了吗？”
“对。”林栎回答。
然而在那个时候，符文就十分的耀眼了。
我把它捏在手心里，心怀忐忑地跟着林栎走着。
那时候她的表情，太奇怪了。
果然，到达机场的时候，林栎是带着我潜行进去的，直接进到了机场里面的跑道上。
静临黄昏，从跑道远眺出去看到的天空真的很美。
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心里的好奇先不说，林栎却先布置起了法阵。
“你在做什么？”
我问林栎，她却依然看着远空。
“看不见吗？”
“什么？”
“冤魂，那边看起来像飞机的东西，其实是冤魂啊。想必是不能接受这样意外的死亡，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么回来了。”
“你要杀了他们？”
“嗯，不然呢？这种意外下的产物最难处理了，无端地就死掉...总之，我们是满足不了他们的。”
然后我就看着林栎站在法阵上，让那些大量的灵能从地上闪光的图文向上慢慢升了起来。
这时候我也开始能看见那个黑影了，看起来，和将要着陆的飞机没有什么差别。
而灵能最后变成了三层和林栎最初画下的法阵一样的光幕，整齐地向着斜上的天空，然后她挽了挽袖子，握紧了拳头。
她手心里的光透过指缝漏了出来，非常的明亮。
紧接着，林栎一拳打向第一张光幕，拳头击出的灵能被光幕拦住之后，被整个光幕瞬间被点亮，然后迅速地向中心收缩，凝聚到中心之后又像冲破界限的光箭一样冲向第二张光幕，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充能，一层一层地加速，最后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醺红的天空，最后直直地击中了那个幽灵的飞机，变成一闪而逝的流光。
即便如此，林栎也还是回头和我苦笑着说：“还没完呢。”
接着她又从胸口扯出一张紫色的纸符，烧掉之后，一个紫色的光阵围绕着她生成，然后发射出一条紫色的锁链。
抬头跟跟上去时，才发现已经近在眼前了。
残魂...和我的，双亲。
03
“拜托了你哦，林游。”
那个举止从容，连魂锁都拉得帅气逼人的母亲，在和父亲，还有林栎用三角的形式一起控制住冲向我的残魂时，亲切地对我说。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她...却还是蛰伏在她强大的气场下面了。总觉得和谁有点像，仔细想过之后我发现，原来林栎只是这种英气之下一个学而不精的半吊子妈妈啊...
不过也够了，我已经，可以想象...如果她没有死的话，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了。
应该和温柔起来的林栎，没有多少差别吧？
可是那个能踏平了所有对手的傲慢和从容，我一点也没有继承到呢，原因果然还是没有像老爸一样稳重的靠背么。
反而是...和林栎学了太多有的没的。
但是每每被叫到这个称呼，心弦都会狠狠地颤动一下。
“儿子也长大了呢，嘿嘿。”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父亲憨厚的笑声。
终于回来看我了。
只是为什么...你们的核心，就不能藏起来吗？
“手里拿个，是林栎帮你画上去的吗？决定要做灵师了吗？”他问我。
“没有。”
那时看着在他们中间嘶喊挣扎着的鬼魂，我怯懦地说，却被母亲打断了。
“不行哦，三个灵师的儿子，结果却要说出这种话来吗？？”
“可是我快要死了。”
我想推脱，父亲却这样说道。
“来吧林游，把那个核心击碎。”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栎，却发现她，正在一脸入神地看着我。
“来吧，林游。”
母亲也开始这样对我说了。
于是我走到那个被魂锁缠住的怪物面前。
那个灰色的人形物，不停地从里面挣扎出惊恐的脸，一张接着一张，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核心被魂锁固定着，只需要我像林栎一样，一拳过去...可那时候，我表现得很失败。
我没有打出去，因为感觉的到，就那样装装样子地出拳，和面前两个人的心愿不符。
从一见面，他们的眼里，就充满了期待。
而我却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
“你们，想让我成为灵师吗？”
我小声地问了一句，试着确认他们期待的是什么。
父亲摇了摇头，依然是觉得我误会了什么的样子。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很抱歉什么都没有教给你，所以我们想啊，如果你能成为灵师，走上我们的路，多少能明白一些吧。”
“能成为鬼魂也全是被这趟航班牵连的缘故，你知道了吧，我和你妈两个人，已经死了。”
“所以，去吧林游，不快点的话，我们两个也会被感染哦，这些魂已经疯了。”
于是...回过神来时，那个恶心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被我...那样犹豫的挥拳，消灭了。
然而接下来，被要求了更过分的事。
“别忘了我们哦，林游。”
母亲似乎很满意我的举动，她笑了，然后笑着提醒了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但是...
不对吧！
虽然那时候我才知道真相没多久，但是突然叫我做这样的事...
没有狠下心杀掉我的父母，现在反而要被我杀了...
为了不让我的存在被发觉，为我修了假墓碑后封住了自己记忆的父母，现在反而要被我杀了...
在为了我渺茫的未来奔波的归途上...
要被我杀了。
不对吧...
“林游，我们已经死了。”
父亲又一次开始引导我。
“你不必有任何自责，倒是我们，亏欠你太多了。”
接着母亲也走了过来，用她虚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就当是唯一一次，让你发泄一下咯，你对我们有很多不满才是吧，唯独，允许你和我发发脾气哦～”
她搂着我的脖子，俯下身，把她的额头轻轻地，磕在了我的额头上面。
核心，开始变黑了。
“快点哦，要来不及了。”
我看着他们，突然地，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说了这样的话。
“我想当灵师。”
“是吗？”
虽然这样问我，但是两个人都笑了。
“我说，我想当灵师啊！”
那时候，感觉只有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才觉得有勇气把拳挥出去。
然后，就只剩两个静临幻灭的虚影了。
母亲，回头对着我们两个生者说了最后一句话。
“林栎，现在也还是对那个决定一点也不后悔吗？”
“大概吧。”
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面前，我仅存的亲人，回答到。
等到他们完全消失的时候，林栎拍了拍我的肩。
“看你的手。”
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已经出现了另外一个刻印。
“这是...”
我抬着手，看着那上面漂亮的纹络问。
而林栎的回答则是：“妈妈留给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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